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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三角十五年亲历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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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荒,经济萧条,商旅裹足,文化衰落。正像民谣所说:好个思茅城,倒了三(座)
城门,遍街长野草,老虎也进城。原有一万多居民的闹市,解放前只活下来奄奄一
息的九百多人,变成了一座“死城”。一到日落黄昏,家家关门闭户,到处是“万
户萧鬼唱歌”的悲惨景象。

    新思茅是在废墟上建设起来的。今日的思茅,几条笔直宽敞的大街展现于城中,
街道边林立着商场、饭店、宾馆、旅社、医院等一幢幢高大的楼房,城市建设已初
具规模。吃完晚饭我逛了逛思茅城,看完农贸市场一家狗肉店把活蹦乱跳的一条狗
打死、剥皮、开肚,打整完后,天已黑了。思茅工人文化宫门前散站着一些姿色犹
在的年轻村姑,她们与一些青年男子打情骂俏,一些人买电影票邀约她们进去。

    我转回车站招待所早早地睡了。

    汽车顺大开河蜿蜒穿行,坐在车上眺目远望,两岸都是大山连着大山,崇山峻
岭,林海莽莽。山下河流时而湍急,时而平缓,偶尔在山脚下,公路边有几户茅草
棚。

    6 月14日在景洪电影院招待所住下,我开始漫游我为之魂系梦绕的土地。

    景洪食馆餐厅,川味广味滇味缅味,饭菜飘香。中国的食客和缅甸的酒徒,同
桌共饮,面对面的猜拳行令;舞场歌厅,中缅歌星同台献艺,软绵绵的边地民歌和
催人奋进的中国革命歌曲,融汇在一起,虽然显得不太协调,但又合乎情理。在这
里,集异国情调和民族风情于一街,丰富多彩,美丽神奇。跳孔雀舞和打象脚鼓的
各显风姿,唱猴戏与耍蟒蛇的自有观众,女人擦脂抹粉统裙翩翩起舞彩旗飘动。男
人露出的胸臂,常纹有蓝色的花纹和猛虎蛇象图案,据说这不仅是图腾崇拜的印记,
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勇猛和剽悍。

    在缅甸一块泼水的男女,无论年长年少,一律手持加了花露水的净水,用树枝
蘸着或用手指互相泼洒祝福。举止文雅,气氛欢快热烈,给人留下了十分美好的记
忆。

    在农贸市场边的小饭摊上花了五元钱买了猪头肉、炒竹笋片、酸巴菜一样一小
碟和大碗饭。桌面是脏污的,而且粘着红色的辣椒点,但我毫不介意。我的感情正
如我的身份,与我的生活十分吻合了。大学生时代讲卫生,什么不干净就要皱眉头,
已经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从外面游荡到十一点半招待所关大门,六人的大房间仍睡意全无。

    我听几个旅客介绍缅甸局势:“那里到处都是带枪的游击队、带枪的政府军、
带枪的缅共、带枪的土匪,或许还有不想成为其他带枪者的牺牲品的带枪的山民。
反政府武装,少则几十人,几百人,多则上千乃至上万人。”

    “两国的国界很多地方是一条小溪,一座山包,一道四坎,一片树林。”

    一切对我都是很陌生而又新奇的。

    我想起上回一路上堂兄对我的神侃,他们是两个驾驶员轮流开车。话题提到了
缅共人民军,他说,他在昆四中的同学赵友生是在瑞丽县当知青。他说:每个人都
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和目标,渴望着一种火热的生活,渴望在血与火的考验
中接受新的洗礼,渴望着在艰苦的环境中锤炼成钢。赵友生决心过一条并不平坦的
充满血与火考验的道路,他伙同十几名知青偷渡出境去了。在异国他乡,友生曾给
我们来过三封信,每封信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情。他在一封信中写道:在
这里,我寻找到了所理想的火热生活: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一切都那样富有
朝气,那样有意义,在这里,补给十分困难,我们隔上几天就要到指挥部去背粮。
几十公斤大米背在背上,在荒草丛生的亚热带原始森林里,虽然每次背米回来都累
得两腿发胀,汗水浸透了衣裳,但是作为一名军人,就意味着纪律、牺牲和奉献。

    听从那边回来的同学讲,经过短暂的训练,友生被分配在迫击炮连。后来就一
直没有他的消息了。友生已经牺牲了。那是一次伏击战,友生完成射击任务后背起
炮管准备撤离阵地。突然,他身后一个战友受伤倒下了,友生迅速跑回去背起受伤
的战友,这时,一颗炮弹打来,友生他们倒下了,青春热血从伤口涌出,鲜血染红
了草绿色的军装,汩汩地流进了土地。

    堂兄叙述时心情很沉重,看得出他对同学诚挚的感情。

    我又打听一些跑出去的人中有已发迹的人。

    一名商人告诉我:跑出去的人中有两个发了迹的:蒋志明和林明贤。八十年代
初,同来的人大都不堪丛林艰苦生活回中国了,他俩留下了,现在他们都是人民军
中杰出的军事指挥员。

    清晨五点我早早起床去赶开往打洛的班车。

    早市,在我们内地的城镇,是很少见到的,晚市倒是处处都有,而景洪的早市,
却别有风味。清晨,东方才泛鱼肚白时,你会看到街边灯火,那是一些人在街边烧
起炉灶煮肉汤、炒鸡肉、烤粑粑、做米线、煎油饼、炸油条,还有包子、豆腐、油
粉……就在这时候,四乡摆夷群众就挑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到城里来赶集市。很多
男人和妇女是骑自行车来的,自行车后座两边,总是挂着两个蔑箩,里面装着新鲜
蔬菜呀、鱼虾呀、鸡呀、苗子呀如果呀、大米呀、玉米呀。洋芋等等,有人把小猪
小羊也是装在蔑筐里。街边的那些小食铺,火炉正红,早已肉味飘香了。

    拂晓是早市的高潮,天色大亮,就是散市的信号,人们便纷纷远去,准备下田
劳动去了。

    去打洛的班车在勐海县城象山镇停留了一个半小时,我赶了象山农贸市场的街
子,吃了两碗汤圆粑填饱了肚皮。

    车到打洛才三点多。

    打洛镇是新建的,在打洛江北岸,巍峨的曼占山南麓,那里在五十年代时还是
一片森林,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个新兴的小镇子,它是由镇所属的机关单位修建的一
些小平房组成一个十字街,有着四条宽敞的小街道。

    打涪江是一条约有三十多米宽的江面,平缓地流着淡绿色的江水,就在打洛江
边,有一条用树和竹子搭成的江桥,桥下常常见到细长如柳叶般的独木舟。江水从
坝于中央流过去,河面宽阔,流沙明朗。后来知道在那个坝子里还有四、五个中国
摆夷寨子。这里的寨子竹楼边,都是古树葱郁,芒果飘香,田畦成片,芭蕉成林。
宽阔的河滩上,斜斜地竖着高竹竿,一根又一根,竹竿顶端都有一根长绳,拴着耕
牛和骡马放牧,远远看去,就像图画里的钓竿一样,颇富有南国风味。

    在打洛游荡了一天,我没有仓促行事,一直装成旅游者,表面上游山玩水,暗
中悄悄地察看行情。

    打洛只有这四条巴掌大的小街,四周凤尾竹摇舞,一派美丽的边陲风光。以前,
我一直想象国境线必定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剑拔弩张森严可怖,虽然几月前曾到
过瑞丽弄岛,可如今细细一看,哪有那么回事。气氛丝毫不紧张,两国百姓和睦相
处,自由贸易,互通有无,两三百米长的一条小街,摆满了鲜艳的民族服装,精美
的手工艺品,时髦的家用电器,香喷喷的化妆品,光彩夺目的各色玉器,许多内地
见不到的紧俏商品,在这儿竟一应俱全。翌日早起赶打洛街。浓雾中火烛点点,人
影绰约,满街是竹蔑制品和山茅野菜,满耳是当地少数民族的语言,人们做着各种
交易。不等太阳露脸,打洛街便像怕见阳光的露水匆匆散去。我对这些丝毫没有兴
趣,注意力全都在如何“出境”上。

    在打洛旅社我认识了一位叫刘真的长沙铁道学院的学生,他把学生证拿给我看
过。我没问他为什么出走。

    黄昏我们走到打洛江边,各人找了一块石头放在地上,我们背靠着背地坐着。

    我感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孤独和寒冷,裤子早被草木撩湿了。我如果不是就
要离开国土,是不会坐在这里的。其实我们搞错了,这还不是界河。

    我今天离开这块土地,并不是因为我在祖国生活了十八年有何不堪忍受的痛苦。
一些人悄悄地生下,一些人悄悄地死去。更多的人在有限的欢乐和更多的忧伤中,
一代又一代地繁衍着,艰难而又无可阻挡地活了下去。我离开祖国是为了有出人头
地的机会。

    在刘真一再催促下准备泅渡过去,我站起身眷恋地看着身后的土地,然后倒退
了几步,突然感到了畏惧。我怔怔地站住了,望着打洛江对岸那片陌生的雾海。

    突然过来几个武装巡逻的边防战士,把我们押到打洛边防工作站。


 
            



            第二章 泰缅边境缅共人民军

               2.1偷渡出境

    打洛边防站庭院里的芭蕉树下,在那片片绿得发黑的阔叶中间,垂吊着串串熟
透了的芭蕉。我们接受完审讯便被关进了囚室。

    一个乒乓桌面要睡六至七个人,一双手铐两人合戴,各套左右手,拉屎撒尿一
起去。

    在漫长的三天囚徒生涯中,清寡的食物和难耐的孤独像恶梦般折磨我们。为了
驱除孤独,那些准备假道泰国的福建人以及几个河南人与我们轮流讲故事,该我讲
了。

    我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我的家庭,我的母亲。从母亲那里我学到了忍耐、
毅力和坚强,更重要的是我懂得了父母和孩子间那纯真无私的爱,它将永远是我的
生命。

    我如何向这些牢友们讲述十年前母亲给予我的金子般的爱?猛然,我想起了少
年的那一瞬间,我知道了自己将说些什么。

    九岁那年,一天表姑把我和大哥叫到一边小声提醒我们今天是周末,又是母亲
的生日。我们想给妈妈买点东西,可我们一分钱也没有。只有一个办法,去垃圾堆
拣牙膏皮,一分钱一个卖到废品站。

    到兰田供销社门市拿出我们亲手挣来的钱,这些钱除了买两条手帕,还有六分
钱剩余。那时,一分钱可买一颗水果糖,两分钱买一颗棒棒糖,我一直想吃一颗棒
棒糖。

    我的眼睛盯着大哥,大哥拿六分钱买了六颗糖:全家六口人,父母、表姑、弟
兄三人。这时天已晚了,当我们回到兰田汽车中心站大门时,看见妈妈正在找我们。
一般情况四点半放学,我们就回家做作业,她一定很担心。

    “你们干什么去了?让我到处找你们。”母亲严厉地说。

    父亲出现了,我们很紧张,当我被父亲拉进屋时,我哭了起来。

    “你们去哪儿了?”母亲大声问。

    我哭得更厉害,抽泣着说:“我跟大哥一道去拣牙膏皮卖钱给你买生日礼物。”
我自作主张地从大哥裤袋里拽出两条手帕,还有脏手在上面留下的黑印。我又从身
上摸出那六颗几乎化了的糖,“还有这,全家一人一颗。”

    妈妈什么也没说,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和大哥,把我们搂进她的怀里嘤嘤地哭
了。父亲也和气起来,指着桌上的饭菜说:“你妈值夜班的钱,给你们买了半斤肉。”
当我讲完这个故事时,牢友们都听得人迷了。我知道他们都在默默地想着他们的家。

    在打洛边防站检查员邵江白的帮助下,三天后我获释了,但限令当日离开打洛。
据邵江白讲,刘真的问题严重。坐上景洪的客车后,来到勐海,我又偷偷地下了车,
准备绕道布朗山朝境外走。

    来到勐海县城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华灯齐明了。市场街道上,映着各个铺面里
五光十色的灯光。略带潮湿的山风,轻轻地拂过我的面颊。摸摸上衣口袋里只剩三
元钱了,肚中辘辘饥肠使我无心欣赏这扑朔迷离,如临多彩梦幻世界的边塞夜市景
色。

    我自恃挎包里还有一位在昆明认识的朋友临别送给我的几串珍珠项链,使镇定
地取出来挂在手腕上,边走边问行人:“要不要?很便宜的。”行人中只有几人停
下来看望,用手摸摸,一问价:“二十元?”都摇摇头,嫌贵,我好生纳闷:“这
种项链在昆明要卖好几十元呀!”

    一条街都转了个来回,还未卖出一根,我心里不免焦急起来。

    这时来了一位艳丽的傣家少妇,很远就望着我微笑,弄得我莫名其妙。她径自
走近我,问道:“还认得我吗?”我茫然地摇摇头。

    “再想想”,她催促我。

    我仔仔细细地瞧了瞧,若有所思地说:“是在哪里见过!”

    “我们不是在昆明文化宫前见过一面吗?”她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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