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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递故园-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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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戚云峰所言,转过一个弯,片刻时分,便到了交山。山势不高亦是不陡,两人策马沿山路而上,过了一片林子,不过一会功夫,便见得两间茅屋背倚青山而立,茅屋前一个小院,竹木篱笆,院前几亩田地,青菜长得正盛,一副山间农家模样。远处一片池塘,被雨激起薄薄烟雾,几只白鹅躲在岸边蒹葭芦荻之下。青山绿水间茅屋竹篱,俨然清平桃源。

戚云峰捋了捋胡子,“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山野之地还能藏有神器?”说着同俞莲舟道,“俞二侠,那老头子脾气可是臭得很,待会儿您多担待些。咱来了两回,都被拒之门外,实在是气煞人。”

俞莲舟点了点头,“在下自有分寸,戚老无须担心。”

两人上前,敲了敲竹篱,戚云峰声音嘹亮:“胡老头?胡老头?在不在?”

茅屋之中一片静寂。

俞莲舟凝神细听,茅屋之中听不到丝毫动静,确是无人。“戚老……”俞莲舟刚一开口,忽然察觉到什么,本能一般转身,猛然看见自己身后三尺开外一个老者。那老者也不知有多大年纪了,身形早已佝偻,又干又瘦,尚不及俞莲舟胸口高度。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一双眼镜微眯着,显然眼神也已不济。眼下正担了一担新劈的柴禾,冒着雨从山上下来。

俞莲舟心中一怔。他出道十多年,内功不说大成也早已有了相当火候,这些年来从未被一人近过周身三尺之内而自己毫无所觉的情况发生。然则眼前这垂垂老矣、脚步已有些微蹒跚的老者竟然担着一担柴,直到走到他身后三尺之内他才察觉,不由心中一凛。

然则那老者仿如没看见二人一般,径自从两人中间插了过去,瞄都不瞄二人一眼,直接推开竹篱小门,进了院子,颤巍巍的将柴禾扔到屋檐之下,随即兀自进屋去了。

戚云峰瞪了瞪眼睛,随即向俞莲舟苦笑,“看见没?两次来了都是这般,话也没说上一句。”

俞莲舟点头,也不在意那老者看见与否,依礼向屋内一拱手,朗声道:“在下俞莲舟,特来拜访老先生。”然则许久未尝得到任何回音,他默然不言,静立在竹篱外,似也不急。过得片刻,却见那老者又拿着刚才的扁担出来,这次挑了两只空桶,出了院子,一步步颤巍巍的往那池塘边去打水。老者年纪大了,走得极慢,这一趟下来,打了两桶水,刚刚灌满院中大缸一个底儿,便用了小半刻时间。戚云峰一看,上前便要去替那老者扛水桶,却被俞莲舟一拦,无声的摇了摇头。于是两个人极是耐心的冒着大雨站在篱笆外面,看着那老者来来回回足有五六次有余,才将那水缸挑满。此刻两人身上已经湿透,看着那老者将两只空桶放在屋檐下,随即推开了房门。老者进门之后,回头上下打量俞莲舟,浑浊双目之中那光竟是异常精透。俞莲舟坦然而立,任那老者打量。足过了盏茶时分,老者一抖那有些脏兮兮的袖子,转身进了茅屋,“进来。”

这一言让戚云峰颇是惊讶。他接连来了两次都被拒之门外,本做好了再一次无功而返的准备,却不承想那老者竟发了话让二人入内。

两人进得堂屋,四下环顾。这茅屋甚小,只一间堂屋,一间内室,中间连扇门板也未有,只以一块粗布门帘相隔开来。内屋情形瞧不清楚,这堂屋可谓家徒四壁,只一案倚墙,旁边各有一椅。茅屋虽然简陋,这房间打扫的却极是干净透亮。然则让俞莲舟略略诧异的则是那案上之物。那案是条香桌,两盘贡果新鲜红亮,一只黄铜香炉做精雕细琢,不是俗物。而那香炉后面一座牌位,以魏碑工整写就:先主岳公飞之位。其后墙面之上,高悬黑地金子匾额,上书:精忠报国。这香案干净的仿佛不属于这茅屋陋舍,而那牌匾却又仿佛立时将这破屋的气势提了三提,竟似飞檐华堂一般肃穆。

俞莲舟一怔之下看向戚云峰。先前在燕云庄他只含糊言道寻的一柄传世名枪,奈何已有其主,却又不能尽其用,邀俞莲舟同来,看看是否能说服这枪的主人转让。但是俞莲舟却是不知这名枪竟与前朝抗金名将岳飞岳武穆有关。戚云峰向俞莲舟点了点头,“便是岳武穆当年所用之物,也不知这老头是岳公的传人还是仆属,这枪如今确是在他手中。”

戚云峰正说话间,却见那老者已换了身干净衣衫,颤巍巍的从内屋中转了出来。他却也不招呼二人,连个座也不让,径自走到香案之前,去了案边三支线香点上,躬身拜了三拜,小心翼翼将线香插入黄铜香炉之中。随即晃晃悠悠的起身,一双老迈浑浊双目看了俞莲舟与戚云峰一眼。

俞莲舟看着那灵位,脑中忽而想起来两年多前沈浣引军夜袭元军沙河营寨之后,于十里坡上力斩宽彻哥时喝退无数追击元军的那纵马一跃。十九岁的少年便已有如此气势胆魄,再过上三五年,怕是亦不逊于先人。想着便自然而然上前一步,亦取了一只线香,恭恭敬敬的在案前拜了三拜,起身将线香插入香炉之中。然则尚未等到他转身,便觉得后脑猛然生风,竟是有人偷袭,招式极其刚猛无比。近似本能一般,俞莲舟双膝一提,拔地而起,蓦然向后一个鹞子翻身,避过向后脑一击。半空之中他看的清楚,戚云峰站在一旁纹丝不动,显是被人点了穴道,而那老者手中更不知何时多了一只丈余长的盘花齐眉棍。那老者一击不中,回身转手,棍尾提起急速向半空中俞莲舟的膻中穴点去,招式之快实是他平生罕见。他知今日怕是遇到了难得的高手,当下更不敢大意,左掌探出一招“横江跃马”拍在棍尾,借力后跃出丈余,口中却道:“晚辈得罪了!”言罢呛啷一声,随身佩剑出鞘,一招“万岳朝宗”微一躬身展臂上前。这招“万岳朝宗”是武当派弟子同长辈过招时候的的起手势,区区两招俞莲舟便看出这老者功力之高实是少见,似乎有于岳武穆有所联系,便觉无论如何不能缺了礼数。那老者“哼”了一声,不理俞莲舟招数,手中盘花齐眉棍横扫而出,直取俞莲舟中宫。片刻之间,狭小茅屋之内,剑气棍影疾厉纵横,竟将屋梁也隐隐带的震动起来。那老者用的虽是齐眉棍,招数却更似长枪,刺,戳、点、扫、挑、拨、架、挡、淌,攻守之际俨然是枪术名家。俞莲舟只感到剑上力道越发沉重,对方招式极快,粘滞之力却强,有几次已然将俞莲舟手上长剑卷走。俞莲舟心中一凛,对方内功修为深厚,武当派虽然讲究越到后来威势越强,然则只怕未到彼时自己手中长剑怕便要被卷走,当下念头一转,手上微缓,剑走轻灵,却是改用出了绕指柔剑,招式开阖之间,飘逸凝重并具。那老者不由一瞪双眼,显然兴趣大起,齐眉棍一转,三分如剑七分似枪,攻势更加急了,以快打快。

这般快斗了三十余招,俞莲舟长剑疾刺那老者肩颈,老者横棍架打,后手推出棍尾戳向他小腹,然则那长剑刺至一半,银光竟是一弯,一柄笔直长剑被俞莲舟以内力由中路逼弯,那老者沉肩矮身,避过了胸口却再也避不过颈际,而他手中齐眉棍此时却也点到俞莲舟小腹,一棍下去对方必定重伤。两柄兵刃同时悬住,二人皆是被对方兵刃指住要害,可谓平手。片刻间俞莲舟长剑一撤,退后一步向那老者抱拳行礼:“多谢前辈赐教。”

那老者此时双目丝毫不再浑浊,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俞莲舟一番,“武当派的后生倒也争气。”说着咳了几声,“咳咳、咳咳咳,小子,你一个江湖人,我看你练得是拳掌剑术,求这沥泉枪作甚?摆着看么?”

俞莲舟听得老者一语道破他来意,却也并不惊异,开口道:“不瞒前辈。在下求枪,乃是为了一位好友。”

老者眼中精光闪过,“好友?怎不叫你那好友自己来取?你可知这几年欲得此枪而死在老头子棍下的贪心之辈可有多少?你倒多事!”

俞莲舟道:“晚辈这位好友平日军务繁忙,无暇分_身。”

老者一怔,问道:“军务繁忙?谁?”

“在下这位好友姓沈名浣,如今正带颍州军扎营宿州。”

听得俞莲舟此言,那老者蓦然沉默下来,半晌看了俞莲舟一眼,沉声道:“你同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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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莲舟替戚云峰解了穴道,随即跟着老者出了茅屋,一路沿山道蜿蜒而上,越走越是隐僻。此时大雨已经停了,山间泥泞,然则那老者佝偻身形步法却是轻灵。一炷香功夫,俞莲舟跟随老者来到半山腰一处山洞附近。那山洞眼在茂盛草木之后,甚是隐僻。老者也不看俞莲舟,只扔下一句话:“等着!”言罢也不理他,一闪身钻进山洞。

俞莲舟负手而立,站在洞前。足过了大半个时辰,那老者才回转回来,钻出山洞。俞莲舟只见得他手中果然多了一柄丈八长枪。那枪银亮枪杆,雕盘龙纹饰,双龙逡巡而上,张牙舞爪。长枪枪头蘸金,竟无一丝锈迹,锋刃犹若青泓亮雪,相隔丈余便能感到其凛冽威势。锋刃之下一只金龙龙头栩栩如生,怒目圆睁,大张着嘴含着刃基。枪尾鎏金收底,更有一只盘龙缠绕其上,中有云纹,却是飞龙在天之状。

俞莲舟见过沈浣的芦叶点钢枪,这两年费心打探各路好枪,只一眼便看得出此枪实是枪中神器,心中不由一喜。却见那老者抬手一送,将那枪抛给他,道:“小子,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你若想得此枪,光凭拳掌剑法却是不行,需以枪法胜过我,才能持了先主此宝!”

俞莲舟一愣,论拳掌刀剑,敌手再强他从未皱过眉。然则若论枪法,他却是半分未曾练过。

那老者佝偻着身子,定定的看着俞莲舟闭目而思,也不出声催促。直到盏茶时分过去,俞莲舟忽然睁眼,手中长枪一提一点,抱拳道:“晚辈得罪了。”

“不用废话,尽管来吧!”老者手中齐眉棍一横。俞莲舟身形猛然而起,手中长枪中宫疾刺而出,银光暴涨,与臂一线,如蛟龙出水,以迅雷之势直取老者咽喉。这一招“归鸿无信”竟是沈浣起手最常用也是威势极强的一招攻敌之法。当初沙河夜袭时,宽彻哥追击沈浣,与其十里坡上单挑,便学了沈浣这一招,却学得形到意不到,被沈浣以一模一样的招数攻得手忙脚乱。当初沈浣这最常用的一招俞莲舟看得不止一遍,如今头一次用长枪,出手便是这一招“归鸿无信”。然则俞莲舟这一招威势却比宽彻哥高明太多,其中速度之快力道之精,皆非宽彻哥可望其项背。而武当派功夫,历来以力道变化精微纯熟著称,俞莲舟这一招虽与沈浣的招数在力道心法之上不甚相同,却是另辟蹊径,威力竟亦是不逊于沈浣亲使。果然那老者见了这一招,立时一惊,未承想俞莲舟甫用长枪,第一招便能使出如此精深招式,当下侧身避其锋芒,手中齐眉棍亦是直戳俞莲舟面门而去。俞莲舟长枪一晃一卷,缠上老者手中长棍,随即一搅。这一招带上了武当的六合劲又混杂了沈浣在天岳山战罗鸿时压制其枪法的招式,正如乌云密雨。那老者只觉得手中招式竟被俞莲舟压得完全偏了走势,连忙运力撤棍,横棍拦腰扫向俞莲舟中盘。俞莲舟脚下一点身形蓦然拔高丈余,随即长枪枪尾向下一戳,嗙的点在老者急速横扫而过的长棍之上,随即猱身一跃,武当心法全然运起,以“粘”字诀粘带住老者齐眉棍,身形又蓦然凭空拔高数尺,随即长枪一翻,如飞鹰扑兔一般,疾刺老者顶门天灵。这一招却是沈浣在朝天岭截击苏赫巴鲁时所用的一招,俞莲舟于其中加上了武当心法,老者只觉双手一震虎口剧痛,连退数步,嘡啷啷一声,齐眉棍脱手落地。

俞莲舟飞身向后一跃,拱手道:“得罪!”

那老者虽败,双目之中竟是光芒大亮,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竟是显得年轻了十余岁模样,“好小子!这枪你拿去吧!”


   

第五十五章 指尖青丝斩清风

  路遥殴打三军主帅的名号既然已经做实,也便没了顾忌,铁腕压制沈浣一切被她认为是不适宜外伤病人从事的活动。于是士卒们十余天内看了无数次殴打三军主帅的戏码在颍州军中鸡飞狗跳的上演。十余天中,路遥日日盯着沈浣,直到九月中下。

这日她与阿瑜在沈浣帐中,路遥落了帘帐,细细查看了沈浣伤势已经痊愈,总算略略放心。她看着眼前的沈浣,重重的叹了口气,回头又看了一眼阿瑜,见她杏目圆睁,“有话赶紧说!你这粗野丫头什么时候也学得那些娇贵小姐的扭扭捏捏了!”

路遥抓抓头,转过头来又去看沈浣。却见她向自己点了点头,“小路,你有话尽说便是,不用顾忌。”

路遥行医的时间已经很长,然则这么多年来她最讨厌得就是这等事情。

沈浣见她兀自踌躇,替她起了个头,“可是我这旧伤之处又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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