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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卓散文集-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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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的朝鲜和战斗的朝鲜。
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一个战士——大概是通讯员,骑着一匹白马越
过我们前去。当他从我们身边擦过的时候,他回头,向我们挥一挥手。白马
飞驰,月光照着白马和它的骑者,渐渐远去了。
经过了一个大的沙滩,就穿出了峡谷。已到达了××火车站。时间已
将近十点钟了。这座车站,曾经一再遭受过敌机的轰炸。几天以前,在它的
周围还有过一场大火。而在此刻,车站仍站立在废墟间,并执行着任务。高
高的搬运机的钢线上,在运送着大包的什么货物。
在地面上,有着一簇一簇的人群,有的人在肩负着沉重的大包缓缓前
进。当我走近的时候,我看见她们全是朝鲜妇女,是在运送着从搬运机上卸
下来的粮食。搬运机发出单调的吼声,而妇女们因紧张的工作而沉默着。
一位朝鲜妇女在路边休息。我走过去用双手提了一下她身边的那一大
包粮食,那是如此沉重,使我要提起来感到有些困难。当我放下大包时,那
位朝鲜妇女因我的吃力的姿态而露出了善良的笑容。
我们沿着铁路线旁边的公路继续前进着。这是一个小小的平原。公路
上不断地有大卡车和大车来往着。公路两旁的田地中,人们藉着月光在播种、
耕耘。
我们听见了火车的汽笛声。火车的汽笛发出雄壮的长鸣,划破寂静,
在空中久久地震荡着。这声音在我们当然是很习惯的,但在朝鲜听到,这还
是第一次。它使我们感到了极大的惊喜。我们不自禁地发出欢呼向铁道跑去。
长长的列车轰响着,一个象征似的在朝鲜国土上前进。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经过一片很大的废墟。向导告诉我们,这里原来
是一个大的工厂和工人宿舍。现在工厂已被破坏,宿舍被炸毁。那些工人大
都参加人民军去了。那么,那些现在拿着枪的工人们,将来他们会在这片废
墟上建立起他们新的工厂和新的宿舍来的!而现在,我们站在这一片蒙着月
光的广大的废墟上面,不能不感到心情的沉重和悲愤。
午夜,到达了医务所。我们走进一间有电灯的小屋子。被唤醒的医务
所的连指导员开始是用惊异的眼光看着这些夜半的来客。当向导和他简单的
谈了几句话以后,他就温和地微笑着,紧紧地和我们握手,用低缓而诚恳的
声音说:“好,好。早就巴望你们来了。”接着,他就喊醒了睡在炕上的另外
几位同志。
无论我们怎样推辞,连指导员和另外几位同志还是坚决将他们睡的炕
让给了我们。并为我们换了被褥。那些被褥洗得很干净,但还是可以看到大
片淡淡的血的印痕。那么,这是我们的伤病员盖过的了。
四月十八日
上午和连指导员谈了一下医务所的情况。这个所的任务是接受前方下
来的伤病员,转运回国去。他们有两位医生,十一位护士,十五位护理员(其
中有八个是朝鲜女同志)。就目前的工作任务来说,人手是很不够的。由于
辛劳,工作人员中已经有十二个病倒了。他们的医药和必需的用具也都非常
缺乏。
连指导员年约四十岁,是农民型的干部,朴质而诚恳。在他的黝黑的
脸上,经常有着温和的、亲切的微笑。他不大喜欢说话,回答问题的时候,
也非常简短。“当然,困难是有的,”他微笑着说,“但也是可以克服的——
抗美援朝嘛!”他加上一句说。
是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他举出了一些实际的例子:他们是怎样用
罐头盒改做为便器,怎样剪开自己的衬衫蒸煮后改做为绷带? 。。但他有意
地没有说到那基本原因,就是:人们的高度的服务精神和牺牲精神。我各方
面探问后,知道他们每个人的睡眠一般不超过七小时,少的只有五小时。而
工作却几乎是整天没有休息。至于他们的牺牲精神,我只想举出一个小例子:
护理员王颖同志,半年前还是湖南一个女中的学生,平时算是比较胆小的,
而有一回敌机对医务所的轰炸中,她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密集的机关枪的火
网,冲进烈火中,抢救出了八个重伤员。
连指导员领我们到门外去看了一下。医务所的病室、办公室和医疗室,
就是散布在这附近的民房。有一些轻伤的同志们散落地坐在他们各自的屋前
晒太阳。护士和护理员们从这一个病室到那一个病室,肩挑着水桶,端着面
盆或别的用具,忙碌地来来去去,工作着。
当我们回到房间的时候,那里已经坐着好几位伤病员同志。他们是听
说有“祖国来的人”特地来谈谈的。其中有一位是××师的营级参谋。当我
们简单地说明了慰问团到朝鲜的意义后,因为病弱,也因为激动,他用低沉
的、微微战抖的声音说:“我们非常感激祖国人民对我们的支援和关怀。”停
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只有更好地努力来报答这种支援和关怀。”
我们带着非常大的兴趣听他们说着他们的战斗生活和战斗故事。有一
些情况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的,但由他们自己讲出来,那就依然是亲切而感人
的。
我特别注意到一位姓刘的同志(我没有听清他的名字)。他是在汉江前
线受伤的,是一个功臣。他讲话很多,但因为说的是道地的辽东话,所以很
难听懂。好几次,他提出来:“同志,你们看,什么时候我们的飞机能够出
动呵?”当他离开的时候,他做了一个鬼脸,说:“他妈的,我看我赶不上
五次战役了。”夜间,医务所的几位负责同志、功臣、伤病员代表,和我们
在一道开了一个座谈会。地点就在我们住的那间小屋里,二十多个人把两间
相通的小房挤得满满的。有一些人就不得不坐在院子里。因为怕空袭,房子
的门窗都是用防空布遮得严严的,炕烧得极热,房内闷得难受。但会始终在
热烈的气氛中进行。我们两位同志介绍了国内一般抗美援朝运动开展的情况
和生产建设的情况。他们一直用几乎是贪婪的眼光注视着说话的人,常常发
出满意的惊叹声和鼓掌声。
医务所的几位功臣、伤病员代表和一位朝鲜女护理员都说了话。散会
前,我们分送了带来的一点简单的礼物和纪念章。他们所表示的喜悦和感激
是远超过了那些礼物的份量,而他们尤其欢喜那个纪念章,我想,那该是因
为纪念章上有着毛主席的像的原故。
四月十九日
早晨落着细雨。医务所的同志领着我们去看伤病员。当我们走进第一
间病室的时候,看见金贞子同志正在将两束花插到当作花瓶用的罐头盒中
去。她起身,向我们微笑。我看着放在炕上的那两束花:一束杏花和一束不
知名的野花。在这间简陋、低矮的小屋里,在我们的受伤的战士的身边,看
见这两束美丽的花,我是异常感动的。
室内有着浓厚的药的气息和血腥的气息。炕上的五位重伤员同志都在
熟睡。我们严肃、静默地站着,看着这几位同志:他们有的是被燃烧弹烧伤
的,浑身扎着浸着血的绷带,有的残缺了四肢,有的胸部负伤? 。。我们长
久严肃、静默地站在门前。我的情绪逐渐激动。一种强烈的对敌人的仇恨和
一种强烈的奔赴战斗的欲望同时在我的心中激荡着? 。一位靠近门边的伤员
同志突然醒来。他凝视着我们。当他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后,他挣扎着要坐起
来。我们阻止了他。他气喘着说:“同志,对? 。对不起啊,同志!”他的苍
白的、瘦削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没有答复我们对他的伤势的询问。他说:
“辛苦了吧,同志。”他问“祖国人民好吧?”他问:“毛主席好吧?”我们
回答了他。他的苍白的脸上笑着,不断地微微点动着头。我有了眼泪。
我们走遍了所有的病室。面对着这些为了人民,为了祖国,为了崇高
的信念,流了血,作了最大的奉献的我们的最可爱的人,这些质朴、英勇的
战士,我是用了一种强大的力量,才按压住自己的激动,而在他们面前保持
平静的态度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以充满热情的语调说着“祖国”。听了他
们的话,你就能够更深刻的感觉到,什么是祖国,什么是祖国爱。
在病室里,也就看到了那些护士和护理员工作的情形。他们有的在那
里换药,有的在替伤员洗脸,有的在为伤员换着衣服。而留给我印象最深刻
的,是这样一个场面:一个伤员背部受伤,吃饭的时候需要依靠才能坐住,
因为伤处是在背部,又不能靠墙,于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护理员,就站
在他背后,用双手扶住伤员的双肩。她做这个工作显然是很吃力的,脸都挣
红了,而她一面还在微笑着安慰那个觉得很不安的伤员同志:“你吃你的饭
吧,我连这一点气力都没有吗?真是!”
下午,和两位朝鲜女同志谈了一下。这是很不好的,就是说,要她们
丢开繁忙的工作来和我们谈话是很不好的。但我们又实在无法按捺住和她们
谈一谈的迫切愿望。在这个医务所里,负责同志和伤员同志都用非常热爱和
敬佩的口吻说起在这里工作的朝鲜女同志。伤员还联名要求为她们记功。她
们一共是八位,在这里担任护理员的工作。她们的年龄都在二十岁上下,因
为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工作,现在有五个人病倒了。其中有一位,没有肯接受
别人的劝告,因为工作的需要,今天还是带病工作着。那就是现在坐在我们
面前的黄永子同志。她的脸色是很不好的。另外一位同志是分队长金贞子。
金贞子和黄永子两人的经历大致是相同的。她们的家都在汉城。同在
一家纺织厂做工,先后加入了劳动党,从事着地下工作。两人都被捕过,在
监狱中受尽了各种毒刑。但敌人不能从这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工口中得到什
么。后来通过各种关系,她们被释放了。依然继续从事着地下工作,迎接了
汉城第一次的解放。当美军在仁川登陆后,她们参加了女性游击队,除了队
长是男同志外,其他一百五十个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工。她们穿便衣,在敌
人占领区内进行各种方式的战斗。“我们开始都是不会放枪的,”答复我们的
询问时,金贞子同志有些羞涩地微笑着。“为了锻炼我们,男游击队抓到了
几个特务,送来要我们枪毙。大家都有些害怕,谁也不敢动手。后来,我们
枪也会放了,勇气也大了。”
“她的枪就打得很好呢!”黄永子同志指着金贞子说。金贞子又羞涩地笑
了一下。
女性游击队因为某种原因解散了,她们两人又一同加入了红十字会,
由于她们的要求,她们被分发到这里来工作。“现在,你们的家呢?”一位
同志问。
“我们不知道家的消息,”金贞子同志说。“现在,这里也就是我们的家。”
她又加上一句。
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大家都沉默着。我不知道别的同志们有着怎样的
心情。对于坐在面前的,曾经是工人、战士,而看上去像是中学生的女护理
员,我有着极大的敬意。而我觉得,我不必将这种敬意用言语表达出来。在
真正的同志之间,有时静默是能够传达出更丰满的感情的。
最后,我问:“你们现在觉得有些什么困难呢?”我的意思是说,在这
里,周围全是异国的同志,她们应该有一些生活上的困难需要解决或是照顾
的。
金贞子沉思了一下才开口。她说:“我们共同感到的最大的困难是:没
有学会说中国话。这就很难做好照料伤员的工作。伤员们向我们提出什么需
要,我们听不懂。这使我们感到很痛苦。为了不让伤员疑心我们是不肯好好
照料他们,我们就整天微笑着。”
在她们,困难的不是她们生活上有什么不便。不,在这一方面,完全
没有什么是值得考虑的。重要的是工作,一切是为了工作。“我们就整天微
笑着。”在这一句朴素的话里面,是表现了多么崇高的服务精神和多么诚恳
的服务态度。
因为怕下雨晚间不好走,在下午三点钟,我们就准备动身回去。连指
导员,其他的几位工作同志,金贞子同志,都送了我们很长一段路。经过病
室时,伤员们纷纷向我们招手。四月二十五日
我们已经在出发到前线的途中走了三夜了。今天黎明时,到达××后
勤部。这里已经迫近前线,白天停留在屋中是很危险的,而且,事实上,在
这里也简直看不到什么房屋。后勤部的同志领我们走进一个极深的山沟中休
息。同志们分散各自找隐蔽的地方。在紧密的林丛中,有着许多铺着稻草的
小坑洞。我钻进一个用松树掩盖的小坑洞躺下,看看表,已经六点钟。听着
松涛,很快就入睡了。
在朦胧中被唤醒,才只睡了一点多钟。后勤部的同志送了早饭来,是
大饼和用罐头牛肉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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